叶青棠回家，把自己怎样说的，杜若怎样答的一五一十告诉贺丽华。不老实不行，王四妹在呢，她能添油加醋复述到人尽皆知。瞒得了一时，瞒不了一世，过后贺丽华肯定会知道的。

  贺丽华听了之后，拿了半扇鸡去找杜若，说些好话把事情揭过了。最难的部分，九岁的女儿已经帮她开口了，她没脸掉链子。

  叶建鸿某日晚上随口问起卖麻辣烫的收益，贺丽华心里一抖，说：“赚了不到两百……”

  叶建鸿有些惊讶：“这赚头还不错，可以继续卖。”但他是不会去的。一个大男人当街叫卖的，他可丢不起这个脸。

  贺丽华鼓起勇气说：“这钱我想留着，青棠快开学了，文具校服都要重新买……”

  叶建鸿挥手说：“你留着吧。这钱和你的工资都留着，做家用。”一个月八百，加上做饭默认能从餐费抽的油水最低也有一两百，尽够了。

  够是够了，但她的工资要全部用完，没有剩余了，把她算得尽尽的。

  贺丽华突然恶从胆边生，拿出账本，说：“七月份你没给家用，我把以前剩下来的钱都用了，还超支了二百块。我妈先借我了。我要把钱还上才好跟她说妹妹上户口罚款的事。”

  叶建鸿的眉头皱起来。除非是他主动给，不然谁问他要钱，他一上来都是这个表情。但他也知道贺丽华说得在理，只能给了她二百块。

  以前叶建鸿给的家用都卡得紧，基本只有少，没有多的。如果超支了，贺丽华只能想方设法自己填上，卖破烂，向工友借，向邻居借，向娘家借。虽然数目不大，过段时间能还上，但那份窘迫感就甭提了。

  今天杨珠过来看她，私底下塞给她二百块，让她买点补品吃。贺丽华本来打算告诉叶建鸿。这是她娘家对他们的关照，不能不声不响。

  但现在，她决定换一种说法。

  第8章 开学

  贺丽华把攒下来的一千块默不作声存了银行定期，叶建鸿一无所觉。

  这使得贺丽华发现，叶建鸿没有她想象中的那么明察秋毫，精明能干。要知道，她曾经以为无论她私底下搞什么小动作，叶建鸿都会发现。他常常笑称自己有千里眼顺风耳。事实上，他没有，都是唬人的。

  叶建鸿在贺丽华心目中不可逾越的形象摇摇欲坠。

  表面上，贺丽华还是以前那个浑身灰扑扑的中年妇女，但有了一千块的存款，又掌握着一条赚钱路子，知道自己还能赚得更多的她，整个人的精神面貌都不一样了。她变得更自信，更有干劲。

  她们在晚市卖麻辣烫卖了一个月之后，因为生意火爆，有了模仿者。对方也是卖麻辣烫的，卖的菜品和她们一模一样，汤底的味道也差不多，售价比她们便宜五分钱一串。因为便宜了五分钱，对方一开始生意火爆。

  贺丽华比叶青棠想象的要沉得住气，没有因为被抢了生意，收入下降而急着降价竞争。做的汤底、辣椒酱依然精心制作，食材每日保持新鲜，生意没那么忙，她便和顾客多聊几句，比刚刚开始那三棍子打不出一个屁的模样不知好多少，还在叶青棠的引导下做了一种新的酱，酸辣酱，放到汤里别有一番新鲜滋味。

  反观对方，汤底为了省钱不是用食材香料熬的，而是放了大量味精，人吃完后会口干舌燥，想要大量饮水。食材卖不完第二天接着卖，串起来的菜份量一点点缩减。

  没过多久，贺丽华这边流失的生意慢慢回来了。

  到叶青棠开学时，夜市的麻辣烫摊子又只有她们这一家，贺丽华通过各种方式攒下四千多块。叶青棠的小金库也突破一千块。

  贺丽华把四千块存了定期。叶青棠则把钱全部换成金子。这个时候的金子才六十块一克，相比于二十年后动辄四五百一克简直便宜得让人流泪。不能买房不能买股票劝不动父母的年纪，买金子是叶青棠能想到的最好的资金增值方法。

  贺丽华补了二百块，让叶青棠买到二十克金子。看到这么一块金子，上辈子也算见多识广的叶青棠依然乐得合不拢嘴，谁会嫌金子多的？

  贺丽华也有些意动，金子对普通人的吸引力总是巨大的。她活到这个岁数，珍藏起来的只有三件金首饰，一只戒指，一条手链，一条项链。戒子是娘家给的，原来只是一小块金子，被她打成戒指，一个圆圈素戒子，没半点花纹。手链和项链是两年前叶建鸿跟着周军去澳门旅行的时候买给她的，合起来花了一千二百块。以前贺丽华只记叶建鸿的好，现在回想却想起叶建鸿在澳门赌场输了足足一万块。当时他说周军赌，他不跟着赌不行，而且周军输了两万块还不知道收手，他才输了一万就收手，已经很克制了。反正他总有大条道理。贺丽华拿着金手链金项链，也被堵住嘴，什么都说不得。

  这金手链金项链也是贺丽华一辈子唯一一次收过的叶建鸿送给她的礼物。

  当然，现在贺丽华还不知道这一点。她对丈夫给她送首饰没有半点渴求，只是想到叶建鸿一晚上输掉一万块理直气壮，女儿想买一双四十块的鞋子却被他骂得狗血淋头……有些事是禁不起推敲的，越想越觉得不甘不平。

  贺丽华对买金子的意动最终败给票子，还是觉得实实在在握在手里的钱更可靠。她不反对叶青棠买金子，但叶青棠也说不动她买金子。

  贺丽华把四千块存定期之前还有一个操作，把一万二的二胎罚款补齐，给小女儿上户口，对叶建鸿说向娘家借了三千块，然后盯着他发了工资立刻催他还钱。以前贺丽华不敢这样催他，借钱借了大数目的少不得拖上一年半载，现在敢了。

  欠债还钱，天公地道。叶建鸿要面子，说不出不还钱的话，只能给了，但脸黑了好几天，嘴上骂骂咧咧的，话里话外都是贺家催他还钱，是不是怀疑他还不上瞧不起他之类的抱怨。

  叶建鸿不是第一次这样抱怨贺家。贺家人也确实不大瞧得起他。不说贺世南，贺丽华的两个姐姐都比她嫁得好，婆家家境殷实。但相比于贺家的帮扶，这点瞧不起真不算什么。

  以前贺丽华为了缓和叶建鸿对娘家的不满，总会辩解几句。现在，她突然生出一点厌烦，不想理搭他。有这个时间，她不如多串几支麻辣烫的食材。反正他只敢对着她说，对着贺家人屁不敢放一个。

  叶青棠觉得很神奇。

  上一世贺丽华被叶建鸿压了一辈子，全身心奉献了一辈子，她以为要改变她会很困难。没想到这辈子好像只要给她一个支点，她便立起来了。

  看到贺丽华面不改色糊弄叶建鸿，而叶建鸿照单全收，没一点怀疑，叶青棠简直叹为观止。她暂时可以放心了。

  *

  九月一日，叶青棠早早起床，穿上新衣服新鞋子，背上新书包，揣着钱上学去。

  这边的小学按片区分，不同的居委会管着几条村，每个居委会都有配套的公共设施，比如小学，医院，派出所等等。

  叶青棠就读的小学叫德旺小学，旧址在一座山的下面，叶青棠上学要翻山，幸好距离不远，山也不高。去年小学搬了新址，归国华侨赞助五百万建了新校舍，建得又大又漂亮。新校舍离叶青棠的家一样不远。

  叶青棠读四年级，到学校后直接进四年一班。学生们的书桌都是各自掏钱购买的，每人有专属自己的一套，不会弄混。升级换班都在原来学期的最后一天换，所有学生一起把书桌椅搬到新的教室。毕业班的学生则把自己的书桌椅带回家。

  叶青棠在教室最角落的地方找到自己的书桌椅，然后毫不意外地发现，抽屉里塞满垃圾。这些垃圾应该是搬教室后塞进去的，经过一个炎热的暑假，垃圾已经干了，污渍黏在抽屉四周变成顽固污垢，散发着一股难闻的臭味。

  上辈子，叶青棠看到这一幕，哭了半天，在同学的嘲笑声中哭着清理书桌。这辈子，叶青棠找到李家伟的书桌，推到角落，把自己脏兮兮的书桌推到李家伟的位置，然后撕掉两张书桌右上角用透明胶贴好的写了名字和班级的小纸条，拿出新的贴上。李家伟的书桌立刻变成她的书桌。

  做完这一切，叶青棠离开学校，去街口的商店吃早餐。

  街口的商店是附近最大的杂货店。因为靠近学校，三分之一的商品都是学生用品，做了德旺小学的学生九成的生意。

  老板头脑灵活，见越来越多的学生买零食当早餐，打听到许多家长忙于工作不做早餐，给钱让孩子们在外面买吃的，又支了摊子卖早餐，包子五毛钱一个，炒粉一块钱一袋，肠粉两块钱一盒，受到热烈欢迎，供不应求。

  这家店的老板是叶青棠的六婶温淑仪，德旺小学教导主任叶锦新的妻子。

  叶家枝繁叶茂，活着的老一辈儿孙满堂。叶锦新和叶建鸿是五服兄弟，前者比后者小七岁，除了年节几乎没有来往。叶锦新也是叶家这一辈中学历最高的人，高中毕业之后受聘小学教师。